第839章 至高至明日月(1 / 2)

两仪殿的鎏金兽首香炉里,龙涎香早熄了,只余几星冷灰在炉腹里明灭。

李治盯著案头堆成小山的奏疏,指尖无意识摩挲著玉笔的羊毫,那是去年特地让人寻来的,握惯了软毫,硬竹笔桿硌得虎口疼。

窗户外,老槐树的影子被月光剪得支离破碎,像极了他此刻乱作一团的心思。

本该是该含飴弄孙的年纪,可长子李弘的棺槨还停著,白幡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哗哗”声,惊得梁间棲鸟扑稜稜掠过。

他忽然想起李弘满月那日,媚娘抱著孩子跪在他膝前,鬢角沾著奶渍,眼里盛著比烛火还亮的光:“陛下看,弘儿的手指多像您,將来必是能担江山的。”

如今江山还在,担江山的人却没了。

案头的沙漏“啪嗒”落了一粒沙,惊得他指尖一颤。

自李弘暴毙后,这样的怔忪便时常袭来——明明才过了七日,却像熬了七年。

他低头看著自己交叠的手,虎口处的老人斑比去年又深了些,掌心的茧子磨过龙袍上的金丝线,竟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曾几何时,这双手能挽强弓射天狼,如今却连批奏时都止不住发颤。

“陛下,天后今日未上朝,已回立政殿。”

王灿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李治抬眼望去,殿门半开著,穿堂风卷著晚春的槐香灌进来,混著远处太液池的水汽,凉得沁骨。

他忽然想起媚娘昨日穿的翟衣,明黄缎面上绣著的翬鸟纹,本该是极鲜亮的,却被她眼下的青黑衬得有些黯然,就像此刻她没上朝的消息,在他心里砸出个空落落的坑。

“知道了。”

他的声音哑得像含著沙,挥了挥手,见王灿欲言又止,忽然想起什么,“明日早朝...就在含元殿吧。”

“告诉百官,朕亲蒞。”

殿门“吱呀”合上的瞬间,李治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一声嘆息。

含元殿,那是媚娘三年前就提议的新朝殿,说太极殿狭小,容不下日益增多的官员,也担不起盛唐气象。

可那时他固执地回绝了,说太极殿是贞观乾武遗风,是父皇皇兄坐过的地方,自有传承的重量。

为此他们吵过一架,她摔了茶盏,他掀了奏案,最后她红著眼替他披上狐裘,说:“陛下总念著先帝,可这江山,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如今他终究是鬆了口。

不是服软,只是忽然懂了——当传承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时,往前走,或许也是一种守护。

立政殿的铜鹤漏滴著水声,“滴答、滴答”,像极了武媚娘此刻紊乱的心跳。

她盯著妆奩里的金镶玉步摇,那是今早李治让人送来的,说是扬州新贡的样式,雕著她最爱的凤凰。

可此刻步摇上的珍珠在烛火下泛著冷光,倒像她眼角未乾的泪,明明滚烫过,却在风里凉成了霜。

“天后,陛下驾到。”

上官婉儿的通报声传来时,武媚娘正对著铜镜卸釵环。

鎏金镜子里,她看见自己鬢角新添的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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