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我们很乐意进行这样的交流(4合1,8k)(1 / 2)
海上作战与陆战迥异。
操舟、航行、观测、炮术、接舷格斗,乃至对抗风浪,无一不需要长时间的、系统性的专门训练。
绝非像训练陆军那样,依靠严明纪律和悍勇之气就能在短时间內一蹴而就。
如果这些西班牙人真能提供一批性能优越的舰炮,还能派出真正有经验的海军军官进行指导。
哪怕只是基础训练,无疑也將大大加速新水师的成型,缩短与倭寇在海上的实力差距。
三人见陆临川面露深思之色,而非像之前预料的那样立刻断然拒绝,都觉得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彼此间低声用西班牙语快速交流了几句。
此时的西班牙帝国正值鼎盛,殖民触角遍及全球,野心勃勃,堪称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他们在东南亚遇到的要么是未开化的土著部落,要么是实力远逊的苏丹邦国。
在通过商人、传教士等渠道初步探明大虞的富庶、庞大与潜在的虚弱后,一直渴望能与之建立正式的通商、传教关係,乃至获取梦寐以求的立足点。
只是,前些年这个大帝国內部似乎出了问题。
官员们大多因循守旧,效率低下,对海外事务缺乏兴趣,连他们试图通过广州、泉州等传统口岸递交的、以最谦卑语气写就的国书和礼物,都如同石沉大海,整个帝国的对外交往机器仿佛锈蚀停滯了一般。
这次他们好不容易才通过重金贿赂地方官员,绕开了僵化的常规渠道,得到了面见这位手握实权、据说思想开明的年轻钦差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就在他们低声用母语商议,权衡著是否要拋出更多筹码时,陆临川的沉思似乎有了结果:“你们的提议,有些部分,在我职权范围內,可以予以考虑。”
“但有些部分,触及我朝根本,绝无可能。”
“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更具体的谈判。”
伊莎贝拉立刻抬头,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属於商人和外交家的精明:“请讲,陆大人。我们洗耳恭听。”
她用了刚学会不久的成语。
陆临川坐直身体,目光扫过三人:“首先,我需要明確告知诸位,我虽受我国皇帝信任,授以钦差之权,节制东南军政,但职权范围主要在於平定倭寇、整顿与之相关的军、政、民事务。”
“涉及对外邦交、土地割让或租借、允许外邦宗教大规模传播此等关乎国体、社稷的根本大事,我无权独自决断,必须详细奏明皇帝,由陛下与內阁、六部共议定夺。”
“此乃我朝制度,不容逾越。”
这是原则和底线问题,他必须在一开始就说清楚,避免对方產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是自然。任何一个强大的君主都不会將如此权力轻易下放。”
“那么,在您有权决定的范围內,或者基於您个人对未来两国交往前景的判断,您可以做出哪些承诺或建议呢?”
陆临川微微頷首,对她的反应表示满意,继续道:“在我职权范围內,以及基於对未来可能建立的正式邦交的预期,我可以做出如下表態,並会將其作为正式建议呈报朝廷。”
“第一,租借土地,设立你们所谓的『飞地』或『商站』,此事关乎国家主权与尊严,绝无可能,此议无需再提。”
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看到伊莎贝拉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才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未来我们双方能建立正式的、平等的邦交关係,我可以奏请朝廷,在指定的、合適的沿海城池,为贵国商人开闢专门的通商区域或码头,允许你们在此进行贸易、租赁货栈、居住,一切活动需严格遵守我大虞律例,税收亦按我朝定製缴纳。”
他略一停顿,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接著说道:“第二,关於传教。只要你们的传教士所传播的教义,不触犯我朝现行律法,不煽动民眾对抗官府,不涉及伤风败俗之举,不行间谍窥探之事,你们可以自行尝试传播。”
“但官府不会为你们提供任何特殊的便利或庇护,不会强制百姓入教,一切后果,无论是信者寥寥还是引发衝突,皆由你们自行承担。”
开放有限度的通商,是陆临川內心一贯的主张。
闭关锁国、固步自封只会导致技术、思想和视野的全面落后。
欧罗巴人既然能从万里之外探索至此,其航海技术、火器製造乃至国家组织能力,必然有可借鑑之处。
大虞在这方面已然落后,不能再沉溺於天朝上国的迷梦,必须睁眼看世界,在保持主体性的前提下,有选择地吸收外来有益之物。
至於传教,他对此反而並不太担心。
华夏百姓千百年来受儒家思想薰陶,讲究“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未知生,焉知死”,文化底蕴深厚且极具包容性与实用性。
民间信仰繁杂,多种崇拜根深蒂固,很难被某种排他性的一神教彻底征服。
允许其有限度地传播,风险相对可控,或许还能藉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这些远西之国的思想、科技与社会状况。
三人又低声用西班牙语快速討论了一番,阿尔瓦罗和佩德罗似乎对不能获得一块属於自己的飞地感到有些失望,这在他们的殖民经验中是关键一步。
但伊莎贝拉似乎更看重长远,认为能获得官方认可的通商权利和事实上的传教默许,已是打破坚冰的巨大进展,这在他们试图与东方这个古老帝国接触的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这已是他们此次前来,在这位实权钦差面前能爭取到的最好、最具体的结果了。
伊莎贝拉代表三人回应道,脸上露出了矜持而满意的笑容:“陆大人,您的条件,虽然与我们最初的期望有所差距,但体现了您的诚意和远见。”
“我们可以接受以此为基础进行下一步。”
“关於通商口岸的具体位置、管理细则,以及传教活动的具体界限,我们可以在后续会议中详细商议。”
“那么,”她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关於我们提出的,对贵国水师的援助事宜,您意下如何?这是否可以看作是我们合作的开端?”
陆临川抬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打断了她的话:“援助之事,自然可以谈。”
“贵国若真有意展示诚意,促进邦交,我方欢迎之至。”
“不过,除了方才女士提到的火炮和派遣教官之外,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他的目光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直视著伊莎贝拉,仿佛要看穿她內心的权衡。
伊莎贝拉感受到那目光的压力,神色也严肃起来:“请说,陆大人,只要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內。”
陆临川清晰地说道:“我要你们,提供至少一种你们现役的、可用於远洋航行和作战的大型战舰的完整设计图纸。”
“包括船体结构、龙骨肋材、帆装索具、火炮甲板布局,乃至水密隔舱等关键部分的详图。”
这才是他决定压下最初的反感,与之进行这场谈判的最关键原因之一。
能够进行跨大洋航行、承载数十门火炮的西班牙盖伦船或其他成熟舰型,在船体线型设计、稳定性、帆装效率、航行速度、火炮布置与射击效率等方面,必然凝聚了这个时代西方航海技术的精华,远超目前大虞自行建造的各类福船、广船。
与其让靖海督造府的工匠们闭门造车,耗费大量时间、金钱和物料去反覆摸索、试错,不如直接获取相对先进和成熟的技术图纸进行借鑑、吸收、消化,再结合大虞的造船传统和实际海况进行改良创新。
以大虞庞大的人口基数和强大的资源动员能力,一旦获得了正確的技术方向,集中南北能工巧匠加以研究、仿製、改进,完全有可能在较短时间內,批量建造出一批性能优越、足以压制倭船的新式战舰,从而快速搭建起一支强大水师的坚实骨架。
届时,不仅沿海防御能力大增,远征倭国本土,肃清海疆根源,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倭寇那些看似高大的安宅船、灵活的关船,在真正为跨洋和海战设计的远洋战舰面前,其技术代差恐怕难以逾越。
伊莎贝拉闻言,秀眉立刻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了极其为难甚至有些震惊的神色。
她下意识地用西班牙语低呼了一声“dios mio”,然后才用汉语说道,语气充满了抗拒:“陆大人,您这个要求……请恕我直言,这太过分了。”
“战舰,尤其是主力战舰的完整设计图纸,是我西班牙王国海军最高级別的机密。”
“这关係到王国的安危和我们在世界的利益,这绝不可能……”
陆临川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淡淡一笑:“伊莎贝拉女士,不必把我当成对航海一无所知的无知孩童来敷衍。”
“你们从遥远的欧罗巴,跨越惊涛骇浪、航行数月乃至数年才能至此,途中难道船只从不出现损坏、故障?”
“出现严重的故障,难道不需要依据最原始的图纸进行勘测和修復?”
“即便你们此行未曾隨身携带全部图纸,也必然有精通船舶设计与建造的工匠或军官隨行,凭藉他们的记忆和经验,绘製出关键部分的结构图、线型图,並非什么做不到的难事。”
“我要的,不是你们藏在海军档案馆里的绝密原稿,而是一份能够指导工匠建造的的技术资料。”
伊莎贝拉被他一语道破关键,脸上闪过一丝被人看穿底牌的红晕。
她发现这位年轻的东方官员思维之縝密、对技术和实务的理解之深,远远超乎她的想像。
“陆,你还真是……聪明得可怕。”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復了一下情绪,“好吧,我承认,相关的技术资料,我们確实有办法整理和提供一部分。”
“但是,”她再次强调,语气无比严肃,“这绝非我个人,甚至不是吕宋总督能够独自做主答应的事情。”
“战舰图纸是王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的最高机密之一,任何形式的对外泄露,都可能被视为叛国。”
“我们必须请示驻墨西哥的新西班牙总督,甚至可能需要报请马德里的王室和枢密院进行裁决。”
“这需要时间,而且,结果很可能是否定的。”
陆临川点了点头,对她的说辞表示理解,但这並未改变他的要求:“可以,我理解你们的难处和程序。”
“我会將今日所谈的所有要点,包括贵国的请求、我方的初步回应,以及这项关於战舰图纸的附加条件,一併详细撰写成奏疏,以六百里加急上奏我国皇帝。”
“在此期间,你们可以暂时留在福州驛馆,但活动范围需受限,我会派人保护……嗯,同时也是確保诸位的安全。”
“当然,你们也可以儘快派人乘坐你们的船只返回吕宋,向你们的总督详细稟报此事,陈述利害。”
“消息往来,无论东西,都需要时间,我们可以等待。”
他端起已然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结束性的姿態表明今日的会谈到此为止。
这註定是一场艰苦而旷日持久的谈判,充满了博弈与权衡。
但无论如何,与外部世界,特別是与西方海上强国正式接触的大门,已经由他亲手推开了一道缝隙。
眼前的倭患固然紧迫,但放眼更遥远的未来,这片浩瀚无垠的海洋,关係著国运兴衰,大虞绝不能,也绝不会永远缺席。
福州城外的驛馆,被一队精悍的虎賁营士卒“保护”得水泄不通。
说是保护,实为软禁,西班牙使团三人活动的范围,仅限於驛馆內的小院,与外界的联繫被彻底切断。
伊莎贝拉站在窗前,望著院中持戟肃立的士兵,让她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烦躁。
她习惯了在地中海和各大洋的贸易据点间纵横捭闔,何曾受过这等拘束?
“阿尔瓦罗,佩德罗,你们怎么看这位陆大人?”她转过身,用西班牙语问道。
阿尔瓦罗·门多萨眉头紧锁:“他比我们想像的更难对付,伊莎贝拉。”
“他不仅拥有权力,更有与之匹配的头脑和……一种可怕的洞察力。”
“他似乎很清楚我们想要什么,更清楚他自己需要什么。”
佩德罗·德·古兹曼摩挲著下巴:“他提出的条件,尤其是关於战舰图纸的要求,触及了王国的核心利益。”
“总督绝不会轻易同意,马德里那边更不用说。”
“但是……”他顿了顿,“他给出的通商和传教的可能性,又是我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突破口。”
“放弃这次机会,不知又要等多少年。”
伊莎贝拉走到桌边:“我们不能放弃。”
“远东的財富和潜力超乎想像,这个庞大的帝国哪怕只是打开一条缝隙,流出的利益也足以填满我们最大的货船。”
“关键是,如何满足那位陆大人的胃口,又不至於触犯王国的铁律……”
她想了想,沉吟道:“阿尔瓦罗,你文笔最好,立刻写一份给新西班牙总督和阿卡普尔科方面最高负责人的密信,详细陈述这里的情况,强调这位陆督师的权势、能力以及他开出的条件。”
“重点说明,获得一个稳定的、官方认可的通商据点,对於王国在远东对抗葡萄牙人、荷兰人,以及获取无尽丝绸、瓷器和香料的战略意义。”
“那图纸的事情?”阿尔瓦罗问道。
“如实稟报。”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但同时要强调,我们或许可以提供一些……不那么核心的,但对他们造船技术仍有提升的参考资料。”
“比如,一些关於帆索优化、火炮甲板加固,或者基础的航海测量仪器的製作原理图。”
“真正的盖伦船完整结构图不可能,那会让我们所有人都被送上宗教法庭的火刑柱。”
“但我们可以用知识和经验,换取他们的信任和初步的合作。”
她看向佩德罗:“佩德罗,你是最好的导航官,也精通船舶结构。”
“在等待回音的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向他们的工匠透露一些帆船操控的技巧,或者风帆受力的基本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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